邂逅於青島

走在熱鬧的冬日街上‚行人熙來攘往‚鬧市上空被一團混濁的空氣所籠罩‚連

呼吸也感到困難。我的目光被一幅粉紅色的電影海報所吸引, 畫中女孩望著一片

盛開中的梨花,似乎在尋找著甚麼。我知道,畫中的地方是青島, 三四月的青島。

石老人附近的山頭漫山遍野盛開著梨花,在紅瓦、綠樹、碧海、藍天的映襯下,我

聽到了浪拍打著礁石的聲音,海鷗在曬著日光浴,發出陣陣歡愉的叫聲,在碧海與

藍天相接之間,有一艘白帆正緩緩的向我駛來。「最近,我去探望了我倆的樹,

它們都很好,還開著花……」


豁別青島多年,我是時候回去看看。


下了機,一陣涼風帶著海水的鹹味迎面而來,感覺很清爽。青島機場在陽光照

射下宛如一隻巨大的青鳥,張開翅膀,暢遊在藍天邊際。放下行李,我急不及待要到

昔日的校園看看,學校旁邊的樹林,葉子早已落光了,像露宿街頭的老人在風中打

著顫抖。晚飯過後一對對的小戀人總喜歡走進樹林裡散步,身後早已化作一雙雙

的蝴蝶在月下彼此追逐,翩翩起舞。


對我來說,樹林是個神秘的地方,它埋藏著某個我不知道的秘密。


「叮叮叮…」一段清翠的單車鈴聲傳來,車上的男子躍下了車,「你是揚嗎?」


「你是 ?」

「我是小頭!」

「哦,小頭,很久不見了,最近好嗎?」小頭是我在青島認識的同學,他擁有著青島男

孩獨有的樸實與熱情。


「我當了教師,在咱們的母校裡教中文……」我倆一直說著,說著,一股快樂的

氣流在我們上空盤旋。「那時候你是班上唯一的插班生,為我們帶來了很多好玩的

遊戲……」有次大伙一起出街吃晚飯,當大家都吃得捧著肚子時,突然有人提意,飯

後應做點運動「聽說,揚懂得跳舞,不如讓揚教我們跳點舞蹈吧」,「這裡太狹小了,

不能跳舞」我實在想遮掩自己舞姿的笨拙,「不如我們到五四廣場去跳吧」他們

的情緒高漲得很。於是,那夜,在火紅的雕塑前面,我們舞了起來,一串串的音符幻化

成一個個小精靈躍動於海上,跟隨著浪花的節奏,飄呀飄呀,一直飄到月兒藏身的

地方,突然全都跳了起來,圍繞著月兒跳舞,好一個熱鬧的海上夜晚。


清晨,我沿著舊路走向小魚山公園,踏在彎彎曲曲的石頭路上,腳下發出「嗒嗒

嗒」的聲響,像是一種明快的節奏。轉了彎,迎面而來一幢古堡式的石頭屋,它像個

守了一整夜的衛士,才合上眼睛。於是,我放輕了腳步,靜靜地從他身邊經過,在不遠

的燈柱下,常有小販在此擺賣,有草莓也有紅薯。「你還記得泉嗎?他每次回來也問

起你」小頭的話不斷在耳邊回響。



一個冬日的早上,泉約我一起到小魚山上看日出,我們就在這燈柱的旁邊買了

個紅薯,邊走邊吃,到達魚心亭時,他已經吃完了,還笑說我吃得慢。青島的早晨,霧

很大,太陽慢慢地從邊際升了起來,溫柔的陽光穿過層層的霧氣,照射到海面上,泛

起片片的鱗光,披上銀光的浪花一滾一滾的滾動著,湧向我倆。「你看,海市蜃樓!」

我指著海中央出現的半座建築物,興奮地拍著泉的肩膊。「哈哈,那不是海市蜃樓,

只是遠處的一座建築物,霧氣很重,聚在下面,你才看不到建築物的底下。」


以後,每當有朋友到青島旅行,跟我說起這景象的時候,我也重覆這話。風吹過

叢林,松樹的葉子發出陣陣聲響「他在海邊等著你。」


「下午還有課要上,我看還是不要去了……」,「青島的秋天,風景很美,葉子變

成紅色,鋪滿了整個樹林,還有松鼠在拾果子,我們也可以到海邊釣魚或是放風箏

呀。」泉說得正興奮,拖著我奔上了公車。


我沿著聲音的傳來的方向去尋找,來到八大關風景區。「這裡地方很大,要是我

一個人來一定會迷路」我笑著說,「不會的,只要認著每條街道的樹木就可以。」

站在十字路口上,泉指著路旁樹,教我逐一去辨認它們。從花石樓旁邊走過, 我倆

的臉都不自覺地紅了, 花間一對戀人甜蜜地親吻起來。我倆低下頭,一直往前走,

走到大樹下,跟一位小女孩比拼踢毯子的功夫,七彩的毯子一扭一扭的,鑽進海邊

大石的縫隙裡去。於是,我們到海邊去,拾貝殼,跟蹤螃蟹,與海浪玩著你追我逐的遊

戲,倦了就躺在海邊的大石上,聽著那動人的海韻。



「凡在青島長大的孩子,對大海都有著一份深厚的感情」他曾對我說。我跑

到了海邊,環視四周,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是遠處點綴著點丁的小白帆。「我長大

後要當名風帆運動員,天天對著大海訓練。」在眾多水上活動當中, 他獨愛風帆,

每天來回穿梭於海上,曬得一身黝黑發光的肌膚。泉是在青島的海邊出生的,母親

看著白花花的浪打在礁石上,有了靈感,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泉｣,有著｢白水｣的意思。



「你將來想做甚麼?」,「我最想當名記者,穿梭於各大城市之間,為著動盪而

來,也被城市的熱鬧、繁榮吸引而去,對正在發生的事了解得很清楚。」這是我自

小的夢想。「如果有天我能夠站在頒獎台上,你會來訪問我嗎?」「當然會!」海風吹

過來,像戀人那細膩而悠長的吻,記住了我們這個愉快的約定……



白帆愈來愈近,停在岸邊,駕駛風帆的男子向我緩緩地走來,當他走過我身邊

時,從他的髮芯裡散發出一種海水獨有的氣味,髮尾還帶有少許盐花,這是個似曾

相識的畫面,使我呆住了。那男子一直往前走,一排排濕漉漉的足印直通往樹林,我

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後面。



「我們將夢想刻在樹上,看誰先達到!」泉小心翼翼地刻上了「風帆」兩個字,

「看,這就是我倆的夢想之樹,以後我們要時常回來看它。」濕漉漉的足印突然消

失了,那男子也不知跑到哪裡去。在一棵光禿禿的矮樹旁我停住了腳步,樹上歪歪

斜斜的刻著「記者」兩個字,這是我的樹,我那久違了的夢想樹。



離開青島,我自以為目標很明確,一直衝呀衝,可是失落於繁榮的鬧中,我的樹驟

然停止了生長, 童年的美夢就如螃蟹口中所吐出的泡沫,瞬間破滅了。



「有次國家體育部的人到青島來,泉被選上了」,「之後他要到各個地方練習、

比賽,已經很少回青島。」我知道他的樹無畏風雪,正開得燦爛,而我的,就只有眼前

的一片蕭條。


「你是時候回去看看我們的那兩棵樹了……」他在明信片內總是催促著我回

去, 「春天來了,它們還開著花。」我的樹也在開花嗎?「它們還開著花。」泉告

訴我,在不長久之前,他曾親眼看著我的樹開花。「老人家曾說過瑞雪過後,來年春

天花會開得更美。」

「我在樹上刻上了給你的說話」

走近了樹,從上而下仔細地打量它,我就奇怪這弱小的樹幹在風雪之中為何仍

然能夠屹立不倒,就是因為這句說話?在樹枝分叉的地方,我找到了它「我很掛念

你」。



在樹枝間的空隙裡我看到漫山遍野的花瓣告別了母樹,隨風漂蕩,飛過樹林,

來到海邊,向著海中央的點點白帆奔去。